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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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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

合奏練習之後,簡一鳴回到酒店裏一頭撞進了被子裏。

太累了。

累到整個人不想吃飯不想說話,靈魂都要從嘴巴裏飄出來的累。

高強度的練習,指揮和樂團的人為了避嫌,都不會特意和他說話,合奏的整個過程都有錄像錄音,所有的信息都必須簡一鳴從他們的琴聲當中去獲得,既要聽到他們的聲音,又要平衡自己的鋼琴,讓簡一鳴感覺自己像劃著獨木舟在茫茫大海上,要註意風向註意海浪,生怕一個蓋頭浪打過來就翻船了,還要看周圍有沒有其他危險,他只有一條弱小無助的獨木舟,來條大一點的魚都能把他撞翻,可光是這樣還不夠,因為他最終的目標——保持小舟平衡的同時還得撈條魚填飽肚子,他有指揮這片大海表達自己的理想。

能當指揮家的人果然都是神!

簡一鳴最終得出結論。

他當然不知道自己這麽幹到底給別人留下了多大的沖擊,意識到他意圖的門羅都被他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樂到了,而提早過來等著合奏練習的下一個選手,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一點邊,也被他嚇到了——可怕的不是他有這個意圖,而是他真的做到了。

在簡一鳴自己看來還差得遠,但在這位選手眼裏看來是做到了。到現在,那名選手都想不懂他是怎麽做到的,只是確認了這又是一個牲口,不是人!

有了這個認知,他反而放松了下來,沒有抽簽時的天崩地裂了。

前面的不是人,後面的不是人,不是他的問題!

符盛藍沒法去練習現場聽,帶著晚飯過來看簡一鳴。

大男孩趴在床上累得不肯起來,他好笑地坐到他旁邊,仔細地給他按-摩手指。

鋼琴生一天練七八個小時的琴都是有的,但自己練習跟和樂團合奏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強度,練習前的熱身和練習後的舒緩按-摩就是延長職業生涯的重要法寶了。

簡一鳴被他按得昏昏欲睡,又舍不得睡著,扭過頭來望著符盛藍。

符盛藍擡眸,綠眼像被擺在玻璃展櫃裏的寶石,瀲灩動人,清清楚楚地映著簡一鳴的樣子,看得簡一鳴快樂地嘿嘿笑起來。

“傻笑什麽?”

“稍微有點開心。”

“嗯?”

“反正有點開心。”

簡一鳴很少有這種時候。

很累,但是很充實,他有明確的目標,也有試錯的成本——會有人一直註視著他,只有他一個。

他是獨一無二的。

這讓簡一鳴感覺到異常的安心。

為了配得上這份待遇,簡一鳴願意付出所有的努力。

“如果不行的話,我就當你的學弟好了。”今年不能破格錄取,簡一鳴已經想好明年再來考試了。

符盛藍沒聽清楚他的嘟囔,當他側頭打算靠近一點聽的時候,得到了狗狗簡的一個蹭蹭。

頭發掃在了符盛藍的脖子上,帶來一陣癢意,符盛藍幹脆抱住他作亂的腦袋,拉過他的手繼續給他按-摩。

“疼疼疼!”扭曲的動作讓小簡同學叫了出聲。

小符同學這才放過了他。

“藍藍你之前是學過擒拿嗎?”

符盛藍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要是剛剛我們是站起來的,我就要被你摁在地上了。”

“沒那麽容易,起碼我還得加上膝蓋頂住你的後腰才行。”小仙男若無其事地說出了可怕的話。

小簡同學根本沒在意,他感覺自己發現了華點:“所以你果然學過!”

“你的重點是這個?”

“因為關於你的事我都想知道嘛。”

符盛藍被他突然撩一下,手上的動作就慢了下來,等他還想說什麽的時候,發現人已經睡著了。

“果然是個天然。”

就是不知道算天然呆、天然撩、天然黑,還是天然清澈的愚蠢。

符盛藍戳戳他的臉頰,簡一鳴閉著眼睛,發出小小的唔聲,扭頭埋進被子裏藏了起來。

……

奧賽決賽的第二天,中午休息時間。

比賽還有最後一個下午就結束,已經因為奧賽連續加班半個多月的評委們都放松了下來。雖然接下來還有決賽評選的問題,但他們相信這都不是太難選擇的事,並且開始期待接下來放假回家了。

評委們聚在一起,自然不可避免地開始討論誰能站上奧賽的領獎臺。

“果然,到最後還是要看比才的發揮。”

“決賽格羅佛的協奏曲表現得挺好的。”

另一個評委表示不同意:“毫無新意,死氣沈沈。”

“但也比諾曼表現得好了,他決賽實在是太緊繃了。”

“聽說他小姨來了。”

周圍的人心裏都湧起了嘆息聲。

裏斯·諾曼父母早逝,年幼的孩子就被他的小姨撫養長大。因為諾曼很小的時候就展現出非凡的音樂天賦,所以他的小姨早早放棄自己原本的職業,作為他的經紀人活躍,到現在,他們全家的收入都依靠諾曼的演出。以前還好,近年來隨著比才的強勢出現,嚴重影響到他的演奏會,諾曼的小姨就沈不住氣了,屢次公開表示對比才的不滿,直接和比才對線,甚至試圖拉上諾曼公開表態。

所有人都看得出來,她的行為給諾曼帶來了巨大的壓力。

“聽說那孩子現在天天練琴十二個小時以上。”

也有評委說:“我很同情他,但比賽就是比賽。”

“確實,看來無論如何諾曼和冠軍都無緣了。”

也有人偷偷看向了坐在角落的克勞德和安達,小聲提醒各位同事道:“奧賽又不一定會出現冠軍。”

其他人一陣沈默。

在決賽裏,評委會主席和副主席依舊擁有一票否決權,也就是說,只要克勞德和安達不點頭,這屆奧賽就是第四屆沒有冠軍的奧賽。

“你們說,比才可以嗎?”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小聲問道。

“當然可以。”說話的是雷肯多夫,正統德奧音樂學派出身的演奏家力挺比才,“有誰能比他更懂莫紮特、更懂奧賽的意義?”

他一開口,其他人都不敢公開說反對的話了。

誰都知道這小老頭出了名固執,對學派和出身很看重,先是看好諾曼,諾曼確實不行了,就走到比才那一邊。一起做評委,他們並不想因此和他起爭執,哪怕每個人的心裏都有自己的看法。

瑪莎·安達笑呵呵地聽他們聊天,包括一直力挺本地選手的雷肯多夫,但並不插嘴,手裏的手機正掛在論壇上奧賽的論壇現在正值瀏覽的巔峰,每分鐘都能刷出上百條評論,老太太正帶著她的老花眼鏡,看這些網友在網上的討論。

克勞德作為評委會主席也不好和其他評委隨意聊天,他幹脆就坐在安達身邊。“論壇有什麽好看的嗎?”

克勞德是個現充,很少上網,論壇都玩不轉,就會看看官網信息,論網絡沖浪,三個克勞德都沒有安達玩得溜。

老太太狡黠一笑,“可比你們這群老頭子有趣多了。”

實際年齡比安達要小十歲的克勞德:“……”

“開玩笑開玩笑。”瑪莎·安達不愧是被稱為“繼承了莫紮特靈魂”的演奏家,就算變成了老太太,也是一個風趣可愛的老太太,她說:“你們這群人還只會盯著那三個人的時候,年輕人們的耳朵可比你們好多了。”

老太太一個地圖炮,同樣在射程範圍內的克勞德也不敢反駁。他小聲問:“簡一鳴?”

戴著老花眼鏡的安達挑了挑眉。

克勞德表示:“最終還是要看他下午的表現。”

“我還挺期待的。”安達說:“門羅和羅伯特對他的印象都挺好,難得見他們居然能放棄地域、出身、派系的偏見。”

克勞德知道老太太說得是誰,但他不好點明。

他們兩個人的差別,大概就是為什麽安達會是副主席,而對方還是評委成員的原因了。

“說起來那孩子,好像是衛的弟子。”安達發表完自己的意見就開始看克勞德笑話。

在其他人面前也稱得上德高望重的克勞德,在老太太面前也不過是個年輕後輩,他立刻表示:“我和衛叢的問題,跟後輩可沒關系。”

安達也不說話,就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。

然後克勞德才想起來,他最開始會和衛叢嗆聲,就是新生代演奏者的方向問題才吵起來的,而作為他學生的簡一鳴,很可能也繼承了衛叢在這方面的想法。

克勞德:“……”

他握拳放在唇邊咳了咳,還是鄭重表態:“總之,一切都以比賽表現為準。”

安達說:“別那麽緊張,我又沒說你會偏心比才。”

被安達明裏暗裏花樣調侃了一通的克勞德,已經什麽脾氣都沒有了。

……

下午,簡一鳴在後臺等待。

他是下午第二個上臺的人。

按理來說,他應該會很緊張才對,就像他初賽候場的時候一樣,緊張到呼吸不過來都很正常,但現實卻是,他現在的心情比前面兩輪都輕松多了,不是那種因為比賽馬上要結束的輕松,而是因為目標明確,所以不再對奧賽心生畏懼。

他有點懂宗半雪的心情了。

好像又回到了高一演奏考試的後臺,那個時候的簡一鳴沒想過考試,也沒考慮過考試成績,一心一意只想著走到臺前,完成自己的演奏。

演奏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,至於其他的……彈完再說。

於是等簡一鳴上臺的時候,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的不同。

彈幕裏安靜了一瞬,馬上就有人開始刷密密麻麻的內容:“好強的氣勢!”

“我喜歡他的眼神,第一次感受到了黑眼珠的魅力!”

“氣勢和之前的選手都不一樣,他的眼神像狼一樣。”

網友還在發表關於他外貌的評論,簡一鳴走到了舞臺的中央,在樂團的包圍下,走到所有人視線的焦點,鞠躬站起,忽然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,小小地驚訝了底下的聽眾和評委。

今天狀態很好。

簡一鳴坐到了鋼琴面前,朝著指揮羅伯特點頭示意。

羅伯特都小小的驚訝了一瞬。

現場演奏往往和演奏者的狀態息息相關,簡一鳴今天的狀態高昂,明顯比合奏練習的時候要好太多了,讓他都情不自禁開始期待了起來,待會的演奏會是怎麽樣子。

或許會遠超一個比賽演奏應有的樣子。

莫紮特的《第二十七號鋼琴協奏曲》,絕境之中誕生的花朵。

開場照樣是樂團的演奏,同樣的樂譜同樣的音符,卻比前天練習的時候要更好了,或許是因為坐在了金色大廳的現場,或許是被簡一鳴感染了,總之維愛的第二樂團展現出超出日常的水平。

“是我聽錯了嗎?怎麽感覺門羅很高興?”

“跟上午的時候完全不一樣。”

“天吶,維愛演奏得這麽好,叫選手怎麽辦?”

樂團表現得好是好事,就怕選手的水平沒跟上,拖垮了整場演奏。

被人擔心的簡一鳴坐在所有聲音的中心點,他聽到了樂團的聲音,低音提琴、大提琴、中提琴、第二小提琴、第一小提琴……還有門羅的小提琴。

門羅的小提琴本身就價值不菲,它的音色遠超它的價格,細膩溫柔,在門羅的手下每根琴弦都在盡情歌唱。今天的門羅比練習的時候要更興奮了一些,這樣的情緒被極力控制住,還是微微投射到了他的音樂裏,讓樂團的聲音也更加活躍了。

所以輪到我的時候——

簡一鳴摁下了第一個音,開始了他的演奏樂段。

羅伯特有一個瞬間都想回過頭來看看,確定坐在自己身後的是不是還是那個簡。

——太神奇了。

音色完全不一樣,仿佛和上一個人彈的不是同一架鋼琴,就連和兩天前的他都不一樣了。

那種空靈的音色,比夜鶯還要婉轉,比百靈鳥還要動人,但他不是純粹的歡樂,就像莫紮特寫這首作品的時候,他也不是真正的無憂,有一點說不清楚什麽東西落在心頭,有點分量,但不沈重。

了解這首作品的羅伯特知道,這部作品最重要的內核應該是作曲家關於死亡的思考,對生死的探索。莫紮特放棄用沈重、宏大的主題描述死亡這件事本身,而是把焦點放在了“死後的世界”上,甚至還帶著他一貫的純然和幽默想象。

人們常常說境界有三層,看山是山,看山不是山,看山還是山。K.595應該就到了看山還是山,甚至還更跨越了一層,想象山背後的海。

羅伯特聽過很多人演奏的版本,還是第一次聽到會有這樣演繹的想法。

他這一刻,特別想知道瑪莎·安達是怎麽想的。

不只是他,很多人都想知道聽到這樣的安達是什麽態度,然而老太太坐在評委副主席的位置上,依舊是那副微笑的樣子,誰也不能從她的表情中讀出她更多的想法。

只有和老太太非常熟悉的克勞德猜測,她或許也在驚訝,就是因為情緒有起伏,面上才越不能有一點顯露出來,不然明天的報紙上就能見識到那些無冕之王們“開局一張圖,剩下全靠編”的絕技了。

而全場的人裏面,只有安達準確抓住了簡一鳴演奏的核心——關於愛的表達。關於痛苦和死亡的內核用愛包裹著,演奏者傾訴他的愛意:我對你的愛超越一切。

年輕,但不是輕浮許下的諾言,安達甚至從裏面品嘗到了一點愛情的甜蜜。

這麽豐富多重的內涵啊。

非常、非常地神奇。

安達不知道她有沒有正確理解簡一鳴的意思,但音樂的本身也不需要正確答案。她只是驚訝於對方居然能讓自己產生這樣的想法,不得不在心裏重新對簡一鳴進行評估。

如果說第二輪只是讓她對這位小夥子有了興趣,感覺他是可塑之才,那麽現在她只能感慨,年輕一代已經出來了,衛的眼光真的太好了。

K.595演奏立足的點有很多,有些人是死亡,有些人是絕望中的花,有些還聚焦到莫紮特本人身上,盡情地展現他典雅純凈的音樂,但是用“愛”來表述,安達還是第一次聽。

而且……

老太太閉上了眼睛,單純用聽覺去捕捉音樂當中的所有信息。

他不只是用鋼琴,還把門羅拉上一起了,弦樂組的領頭羊被套住了脖子,相當於整個弦樂組被綁到了他的船上。安達相信,如果給他再多一點和樂團練習磨合的時候,他還能把木管組、銅管組和打擊組拉上。

現在安達是真的可惜,比賽合奏練習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。

要是後面能開演奏會……

她忽然想起來,如果是今年奧賽的冠軍,說不定真的能和維愛合作。

如果這一屆奧賽有冠軍,這就是奧賽二十年以來唯一的冠軍。

安達都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到了。

在此之前,她覺得簡一鳴優秀,但絕沒有想過他能優秀到拿冠軍的程度,就連比才,安達都不覺得他達到了她心目中奧賽冠軍的水平。

安達腦子裏亂了幾秒,馬上她就放棄深入思考了。

還是音樂更重要——要是現在沒有仔細聽,就只能回頭聽回放了。

無論怎麽優秀的收音設備和音響,都不能百分百完全收錄演奏者的音樂,錯過了就再也沒有回頭了。

她沒有意識到的是,簡一鳴的音樂對她來說已經到了“不能錯過”的程度了。

第三樂章,快板 ,降B大調,回旋奏鳴曲式。

輕盈優美的第三樂章,簡直像芭蕾翩翩起舞,樂團和鋼琴之間親密無間,一問一答,一和一唱,從高昂到低語,配合完美得不像驕傲的維愛和尚未出道的新人之間應有的合作。

整個樂章的高-潮,還是華彩的部分,所有人都翹首以盼,期待簡一鳴會帶來什麽樣的華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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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別人眼中的狗狗簡:高大!帥氣!威猛!

狗狗簡中的自己:嗷嗚,弱小可憐又無助QAQ我要奮起直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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